我的私人照片被掛上網。
報了警才發現初始 ip 來自我家。
老公示意我別出聲,只聽兒子語氣急切:
「要嗎,還有,用遊戲皮膚來換。」
1
我的腦袋「轟」得一聲響。
兒子謝天問向來品學兼優,我想不出好好的孩子怎麼會突然爛掉。
他生得俊朗,陽光外向,從小到大都是我們夫妻倆的驕傲。
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手機裡自己的私密照片,難以想像這些都是兒子拍下來的。
他今年才七歲!
老公按住我的手,極力壓制著怒火。
平心靜氣以後,他拍了拍我的手背走進了書房。
我在門口眼淚直流,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。
恍惚間,只聽見「砰」的一聲。
我急忙跑進去。
書架上的書散落滿地,砸得謝天問額角紅腫。
老公謝輕川抬手便是一耳光,重重地砸在兒子臉上。
謝天問的臉瞬間紅腫起來,唇邊還泛出了絲絲血跡。
他跪坐在地上,那雙漂亮的眼睛可憐巴巴地看著我:
「媽媽,爸爸打我。」
我看著他的表情,氣得說不出話來:
「你自己乾了什麼不知道?還好意思怪爸爸打你!」
我氣得聲音發顫,淚失禁體制帶的我邊氣邊落淚,也是滿臉淚痕。
他跪在我面前,不管不顧地朝我爬過來。
「媽媽,寄宿學校太苦了,沒法每天和您視頻通話。」
「我只是拍了點您的生活照片,我好想你。」
兒子哭得更可憐了。
他咬著唇角,像是一頭倔強的小獸。
老公在邊上坐著,不發一言。
兒子把那部已經不太好用的手機遞給我,打開相冊。
一幕幕都是我在家裡時的生活照。
確實沒有什麼別的不好的內容。
看著與從前大相徑庭的兒子,我突然心生一計。
就背對著謝天問,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對老公使了個眼色,見老公氣鼓鼓地轉過身,我才回頭看向兒子。
他哭累了,我便開口:
「手機留下,你回去吧。」
謝天問的表情帶著一絲疑問。
我沒有錯過他捏緊的手指。
「乖,等著期末你要是考好了,媽媽給你買一部更好的。」
他明顯鬆了一口氣,然後一步三回頭地出去了。
2
他走出門的瞬間,我便抬手抹了抹眼淚。
兒子的抽泣聲漸漸遠去。
「這個小兔崽子怎麼能這樣!」
「小小年紀就知道拍照片出去賣,以後還得了!」
我怔怔地盯著老公的眼睛。
他眼尾處彎彎,和其他男人都不一樣。
老公是典型的「狐狸眼」,別人都說他這樣是有福氣。
老了以後也不會起褶子,顯年輕。
剛剛謝天問轉身出去之前對我倔強一笑,他的眼尾分明會隨著他的笑開花!
可他從前不是這樣的。
謝天問和我長得像,高鼻樑小嘴唇,膚色也偏白。
家里人都說,兒子的一雙眼睛,最像爸爸。
我心裡一滯。
我低頭打開自己的手機,調出新安裝的監控,指給老公看:
「還沒來得及和你們說。」
「最近小區裡進賊了,居委會說要各家自己注意一下,兒子房間正對著陽台和出口的門,所以我特意裝的。」
老公的表情好看了一點。
是有聲監控。
我遞給老公一隻耳機,就听見那邊壓著的聲音。
分明還帶著沒有變聲的童音,我卻聽得毛骨悚然。
「你們趕緊想辦法吧,我被發現了!」
「萬一要報警怎麼辦?那我以後還怎麼換皮膚。」
隨後便是經過變聲處理的聲音傳過來:
「再乾一票大的,你不是想換那個巔峰的皮膚嗎?你自己也知道多少錢。」
「離開我們,你得攢多長時間零花錢才能賺回來啊,對不對。」
電話那邊循循善誘,更是不斷加碼。
「群裡那個叫火火的,他答應把他姐姐騙出來,你不是也想摸摸嗎?我答應免費給你摸!」
「我什麼時候說過!」
兒子突然惱羞成怒,像是被戳穿了心事。
「她屁股看起來好香,好想捏啊。」
「你敢說這不是你說過的話?」
「……」
突然,書房裡一片漆黑。
停電了。
我聽見老公攥得拳頭咯吱咯吱響。
「這個人渣!」
他抬起腿便往兒子臥室去。
卻被我攔住。
「再等等。」
月光照在老公的臉上,他滿是不可置信,卻還是尊重我壓低了聲音。
「媳婦,你不會還心疼兒子呢吧,他這樣下去要犯大錯的!」
我沒有看他,反而是越過他把手放在門把手上。
「會有人來的。」
3
如我所料。
門鈴聲響起。
我拍了拍老公的肩膀,示意他先去開門。
還沒等我走出書房,我就听見一陣哭天喊地,好像遭了多大的委屈似的。 ƔƵ
「你到底怎麼對我大孫子了,我大孫子一句話都不說,就衝著視頻對我掉眼淚啊。」
婆婆從小偏心大伯哥一家,把多餘的愛都給了二姐。
我老公排老三,是家裡最多餘的一個,一向不受寵愛。
我是獨生女,父母都對我很好。
所以結婚以後他一直是和我家里關係好些,除了打生活費以外很少和婆婆來往。
我走出來時老公正壓著怒把婆婆的手從自己胳膊上拿下來:
「這小兔崽子,還學會告狀了。」
「謝老三!你還認不認我老婆子當娘了,你個忘恩負義的不孝子。」
婆婆的聲音驟然尖銳起來。
然後就是變本加厲的鬼哭狼嚎。
「我可憐的大孫子喲,讓這對黑心狗男女給打得眼睛都睜不開嘍……」
「是小孩兒就能動手了嗎?」
「我大孫子成績那麼好,到底是怎麼你們了啊!」
「……」
痛訴不絕於耳,門還半開著,鄰居都開了門湊熱鬧。
兒子聞聲便往客廳跑。
原本只是有些紅腫的臉頰此刻已經高高腫起,就連眼角處都紅了一片。
我和老公對視一眼,他分明沒打過那裡!
門口的人指指點點。
兒子見到婆婆,像是有人撐腰了一般,哭得更為放肆。
抽泣變成哭吼。
「爸爸在外面受了氣,就回家打我。」
「媽媽還把我用來查資料的手機沒收了,還說……」
兒子怯怯地看了我一眼,似乎是不敢多說。
卻被婆婆心疼地攬在懷里安慰。
「我大孫子不怕啊,奶奶在呢,看誰敢欺負你!」
婆婆看向我的眼神帶著刀子。
「媽媽她,和別的男人出去被我看見了,那個男的還是爸爸的領導,我想拍照給爸爸,她不讓……」
他抽泣得更厲害了。
鄰居的議論聲,驟然大了起來。
「我說她丈夫一個小小科長怎麼這兩年又換房子又換車的。」
「靠女人往上爬喲,臉都不要了。」
「帶壞孩子麼這不是,真造孽。」
「天問多聽話啊,怎麼托送到這樣的家裡。」
「……」
我身上被不斷惡意地打量。
幾乎是軟了腿。
這時,一雙有力的手扶住了我。
我回頭一看——
4
是老公。
如今混亂的場面,能夠相互扶持的大概也只有我們夫妻倆了。
我暗中掐了自己一把,眼睛瞬間噙滿淚水。
看著圍觀的鄰居,我帶著哭腔:
「可是媽,不是您說不喜歡我們天問的嗎?」
我假裝疑惑:
「您看不上天問,以前從來沒主動來過家裡啊,您今天突然來,我跟輕川都沒什麼準備。」
「天問和爸爸鬧著玩兒呢,你看輕川額頭上也紅了一塊。」
見我這麼說,老公也配合道:
「是啊,媽你看。」
他還故意賣慘,摸了摸額頭上腫的那塊傷。
好在早上他出門撞了一下,不然還真沒法兒圓過去。
見此,鄰居也換了話嘲諷。
只盯著「領導」的事兒不放。
這更好辦。
見婆婆也附和,我連忙開口:
「小孩子看錯人是常有的事兒,許是天問記錯了呢。」
「那你怎麼證明天問看到的不是你的姘頭呢。」
這話說得難聽,我皺緊眉頭。
「媽,您忘了啊,要提拔我和老公高升的領導都是姐姐呢。」
「而且——這兩天我身體不舒服,休假在家,凡是出門都是輕川陪我的。」
眾人見狀,反而是把目光放在了我婆婆身上。
「您還別說,這小兩口住進來好多年了,我還是第一次見輕川他媽媽來嘞。」
「天問出生時,小敏遭罪成那樣,光是人家丈母娘來伺候了。」
「這麼多年小敏夫妻倆對咱們都挺好的,可得擦亮眼睛……」
我聽這話莫名有些想笑,聽說我升職了倒是恭維我起來了。
我心裡自是有數。
「我不管,反正要是你心裡還有我這個老娘,就趕緊把我接進來一塊住。」
聽見這話,老公不樂意了。
「您當時說家裡不給彩禮,還要我每個月出錢養你,你以後絕對不跟我和小敏一塊住。」
「您當時說過的,說話怎麼不算數呢。」
老公生了一副好相貌,又會適當賣慘。
瞬間惹得幾個大娘面露心疼。
「這麼好的兒子,怎麼這麼拎不清啊。」
「活該她進不了門。」
「……」
婆婆掛不住臉,我卻給了台階。
「您今天就先進來吧,在家裡住下,明天我跟輕川再送您回去。」
又頓了頓。
「你想在這附近住下的話,我們就著手給您租房子。」
將軍。
就看婆婆這招接是不接。
你若接了,不走就是不要臉。
你若不接,就不要進我家。
婆婆聞言卻把目光放在兒子身上,然後下定決心似的咬了咬牙。
推門進屋。
我仍是禮貌地微笑。
「今天打擾大家了,趕明兒請大家吃飯。」
眾人連連道謝,忙說不用,便瞬間散了。
5
我把婆婆安排進書房旁邊的臥室。
那裡原本是我和老公給二胎準備的次兒童臥。
她滿意地喟嘆。
「這裡真不錯,比家裡好多了。」
老公抿了唇沒說話,反而是轉身回房。
我遞給她一床新被子。
「媽,您早點休息吧。」
然後連忙跟上老公。
我知道他一向不願意和婆婆打交道,也知道為什麼他不高興,卻還是哄著,假裝問道:
「誰惹我們謝科長不開心了啊,我肯定揍他。」
老公氣鼓鼓不說話。
「你明知道。」
像哄小孩似的,我循循善誘:
「老公,你有沒有發現兒子最近不對勁。」
聞言他更生氣:
「說到這個我更來氣,你都不讓我揍他一頓,這小崽子以後肯定會闖大禍。」
我靜靜地聽他細數最近兒子的「劣跡」。
然後突然打斷:
「那你說,兒子之前是這樣的嗎?」
他愣了愣,然後連連搖頭。
「我兒子,可一直是我的驕傲啊。」
「那他是從什麼時候,開始不對勁的?」
老公睜大了雙眼。
「從……老家回來以後?」
我點點頭。
婆婆一向討厭老公的,所以也連帶著膈應天問。
那她主動要求我們回去看看,到底是為了什麼呢。
我和老公百思不得其解,帶著疑惑迷迷瞪瞪地睡過去。
臥室裡的馬桶出了點問題,我只能去客廳裡的公衛。
路過兒子房間時,我竟然聽見了對話。
是婆婆的聲音。
這大半夜的,婆婆在兒子房間裡!
「媽,你別管我。」
「??」
兒子在叫媽,他在叫誰?
婆婆嗎。
我一下子清醒了,只聽婆婆痛快地應了。
「我一定要得到二嫂子,她太嫩了。」
「我這麼多年就沒見過這麼嫩又這麼有味兒的娘們儿,可憋死我了。」
兒子稚嫩的話語在深夜裡顯得格外驚悚。
可我沒聽過,輕川還有個弟弟啊……
我放輕了腳步,快步回了臥室,慌忙地晃醒睡著的老公,問起他是否還有個弟弟。
他朦朧著雙眼:
「根本沒活下來,不到三歲就沒了。」
「算夭折的,不能入祖墳,牌位現在還在媽房間裡供著呢。」
我顫抖著手點開監控,兒子的房間只剩他自己。
他拿著一件粉色的內衣,身下在不停地晃動。
我驟然攥了老公的手,他迷糊間坐了起來。
「咋了媳婦兒?」
而此刻監控裡,兒子帶著詭異地笑,滿是慾望的雙眼,直直地對上了監控攝像頭——
6
我嚇得後退了一步。
老公的臉色也陰沉下去:
「我去看看怎麼回事。」
此刻我已經緩過來了,連忙抓住他的手。
「別。別去,不要打草驚蛇。」
監控視頻裡,兒子年少的臉愈發痴迷,露出中年男人油膩的覬覦。
他手裡拿著的那件黑色蕾絲內衣,正是我前兩天丟失的那一件。
我強忍著心理不適開口勸道:
「如果這個人真的不是我們的兒子,那麼——」
我壓了壓難以形容的恐懼,顫抖著指了指監控視頻裡還未結束動作的兒子。
「那麼,我們就得相信一些超自然的解釋。」
老公接了我的話。
達成共識。
那麼第一件事。
我的目光看向老公,他點了點頭。
我知道,憑著多年的夫妻默契,他一定明白明天要做什麼?
老公吃了我為了提高睡眠質量特意買的褪黑素,早早睡下。
他明天還要去辦事情。
而我卻半宿沒睡踏實,在心裡一遍一遍地複盤兒子的變化。
婆婆一向不喜歡老公和兒子,因為老公和兒子不是諂媚的性格。
尤其兒子跟老公很像,共情能力比較強。
從小到大那隻端不平的碗已經重重地落在老公心上,成為老公童年不可逾越的陰影。
而兒子向來懂事,心疼爸爸。
每年過年時婆婆頤指氣使地使喚老公時,兒子都會心疼地拽住老公的衣角叫他不要去。
連帶著婆婆也不喜歡兒子。
相反,她很疼大伯哥家的兒子,她美其名曰那是長孫,要給她摔盆送終的。
大伯哥好吃懶做,嫂子倒是個好人。
只不過受不了大伯哥的劣質基因,前兩天帶著兒子離開了家。
我心神一滯。
就是從嫂子帶著孩子離開以後,婆婆突然對我們一家改了態度。
我仍然記得那天她焦急的語氣:
「林敏啊,你跟老三明天帶著我孫兒回來一趟。」
我當時還打趣老公,說婆婆這是變了性子,你和兒子以後就是婆婆的心頭愛了。
想到這裡,我連忙打開手機日曆。
9 月 1 日。
和兒子聯繫賣我私密照的那天——
重合了。
我收到了老公加急發回的親子鑑定報告。
「茲鑑定,在排除同卵多胞、外源和基因干擾的情況下,依據 DNA 分析結果,支持謝輕川與謝天問為親生父子關係。」
我的心重重地一揪。
下意識去看床頭邊的表,指針直直地指在「12」
當時這個表是我和老公自己 DIY 的,「12」處正是兒子第一次拿獎狀時乖巧看著鏡頭微笑的樣子。
「林敏你還不起床啊。」
透過監控的收音口,婆婆的聲音變得空靈。
不知道婆婆從哪兒回來的。
我透過智能門鎖的攝像頭,看到婆婆笑得滿面春風。 ӯž
她手上拎著昨天進來時拿著的菜籃,上面用紅布蓋著,整個籃子鼓鼓囊囊,像是有什麼東西要溢出來。
我披上衣服站起身,深吸了一口氣。
給老公發了叫他快點回來的信息以後,才走到門前給婆婆開了門。
撲面而來的腥臭氣息在婆婆靠近後愈發濃重。
我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退,狀似開心地問:
「媽,您這是去哪兒了,才回來呢。」
她見我多話,翻了個白眼。
「喲,大小姐還管這個,我才回來也比不上您才起床啊!」
我被噎了一下,倒也不願跟她一般見識。
往後撤了幾步,就轉身在咖啡機前停下,準備沖一杯咖啡壓壓驚。
這裡正對著半開放式廚房的冰箱。
婆婆見我半天不動地方,開始陰陽怪氣:
「我這老婆子說話不管用咯,招人煩得很。」
突然,兒子的房間裡發出了巨大的響聲。
我的心臟猛然跳動起來。
按理說這個時候,老公應該會把兒子送去特長班。
從小兒子就喜歡吉他,已經學了兩年多了。
我壓著驚懼,盡量溫柔的開口:
「天問,怎麼啦?」
倒是婆婆急得不行,倒騰著她略帶肥胖的身軀飛速沖了過去。
這幾米遠的距離,跑得她拖鞋都丟了。
直到兒子臥室門口,我拉住了她的手腕:
「媽,我們不能私自進天問的房間的。」
我隔著她開口詢問:
「天問今天怎麼沒和爸爸去吉他班,是不舒服嗎?」
她聞言皺緊眉,而後狠狠甩開我的手:
「天殺的,你是親媽嗎?我孫子房間裡面那麼大一聲,你就當他在放屁?萬一出點什麼事……」
我被她甩得手腕一疼,手上的咖啡脫了手。
濺出的咖啡液還沸著,燙得婆婆「嗷」了一聲。
就這兩分鐘的時間,她「砰」地把門踹開,然後跌跌撞撞地衝了進去。
「兒啊……」
我裝作跌倒在地,卻悄悄豎起了耳朵。
又來。
還真當這是你兒子了?
我連忙站起身湊到門口。
兒子的臉色發黑,眉心一點紅慢慢湮出血花兒。
本就不胖的小小少年愈發消瘦,不過短短一天,便唇色蒼白。
婆婆匍匐在地,閉著眼睛神色虔誠,像是在行禮。
「媽,您是不舒服嗎?」
「不舒服的話,我送您到醫院去。」
似乎感受到了我探尋的目光,兒子連忙在暗處拉了拉婆婆的衣角。
然後緩緩開了口:
「奶奶,媽媽叫你呢。」
聽見兒子開口,婆婆才像突然驚醒了似的,連滾帶爬地起身。
卻因年歲大了行動不便,掙扎良久還沒站起來:
「你怎麼在外面上的班,一點眼力見兒也沒有,看不著我站不起來了嗎?」
我抿了抿唇。
婆婆向來性子不好,現在也不是和她一般見識的時候。
我伸出了手。
她蒼老的手緊緊攥住我光潔的手腕,戳進我皮膚的指尖似乎還帶著泥。
見我想躲開,她突然發了狠地用力。
眼見著那一圈皮膚紅腫發麻,就要出血。
門突然被推開。
8
老公氣喘吁籲地跑回來。
額上還掛著汗珠。
我突然感覺一陣暈眩,卻還是努力睜開眼,目光在老公和婆婆身上流轉。
說起來老公和家裡的兄弟姐妹都不像,也完全不肖似我的婆婆。
他身上完全沒有那股子市儈勁兒,反而是蓄積著向上生長的力量。
完全不曾依靠我家的勢力,也在公司裡節節高升。
兒子也如他一樣,從小就是我的驕傲。
相貌上也是如此。
我怔怔地盯著面前的三人,兒子和老公像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。
但和婆婆半分不像。
「小敏,你怎麼了?」
「媳婦兒,你別嚇唬我。」
我強撐出一個笑,被他扶住。
老公看著面前神色各異的婆婆和兒子,正想發難就被我拽住:
「老公,我不太舒服,帶我去醫院看看吧。」
聽見這話,倒是婆婆不樂意了。
「我老婆子一輩子沒怎麼去過醫院,這三個孩子哪個不是從炕頭上生的。」
「林敏啊,要我說你就是矯情,去什麼醫院。」
「你說你哪裡不舒服,我就給你治了!我活這麼大歲數什麼沒見過。」
我沒立即回話,反而是透過婆婆看向了兒子:
「天問,你也是這麼想的嗎?」
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。
兒子有一雙無辜的圓眼,見我盯著他看,他也抬頭看向我。
我沒有錯過一閃而過的興奮。
但很快,他的眼睛眨了兩下,似乎是硬生生擠出了幾滴淚來。
「媽媽,我陪著您去醫院吧,讓爸爸和奶奶在家。」
老公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眼底閃爍的興奮,當然不敢讓我單獨和他在一起。
他端出父親的架子:
「好好照顧奶奶——我跟媽媽很快就回來。」
剛走出門,我便腿一軟。
老公把我打橫抱起的瞬間,我痛得出了眼淚:
「快,回媽家。」
一路超速,剛到院子裡,就見一身清朝大褂的老人端坐在門口。
此刻她正閉著眼睛,手裡捻著一串血紅的珠子,念念有詞:
「玲瓏白骨,向死而生……」
「陰陽相應,破土而出……」
……
我大驚,忙想開口詢問,這次換老公握緊了我的手。
這人正是我的小姨。
自從我懂事以來,她就住在家裡最南邊的房間,從不讓人進去,也很少出來。
倏地,那老嫗睜開了眼。
眼底發黃,眼神卻格外清明,看向我的瞬間迸發出精光。
「敏敏。」
她的語氣帶著憤怒。
「什麼上不得檯面的東西,竟然敢把手伸到我林苑家裡來!」
小姨拿起我的左手,此時此刻,這一圈已經發紫。
老公滿臉心疼,我也驚訝。
短短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,紅腫的皮膚依然黑紫。
這不像是婆婆一個年過六十的老太太該有的力量。
小姨的指尖發燙,輕輕地點在我手腕中央。
又閉上了眼。
良久,她開口:
「畜生。」
「那孽畜看中了你腹中的胎兒,這是要藉骨而生!」
胎兒?
我和老公對視一眼。
「敏敏,你不知道你懷孕了嗎?」
我搖搖頭。
「這兩天有沒有人給你送菜來,說是要燉湯給你喝。」
我眼前突然浮現早上婆婆那隻腥臭的菜籃。
老公剛想否認,我提起早上的事:
「可能……是有。」
小姨的表情更憤怒。
「竟然是你媽,這簡直是喪盡天良!」
「那是屍草,不僅需要橫死之人的屍油浸泡保存,還是極陰之人血飼的髒東西。」
話至此,她才扳過我的身子,第一次平視我。
雖然目光正對著我的眼睛,可話卻是說給老公聽的:
「從面相上看,他的子母緣分已盡,雖不甚相近,但至少沒到互相殘殺的地步。」
「恐怕,小川媽早就不在了。」
我和老公懵懵懂懂地看著小姨。
只見她站起身把我倆塞進車裡,然後坐進來,命令我們趕快回家。
車開起來以後,她才坐在後座上握住我的手。
指尖一寸一寸地掃過我手腕上已經泛黑的那一圈。
然後慢慢地閉上眼睛。
我感受到手腕處在一點一點恢復知覺。
而正在此時,我的電話鈴聲開始瘋狂地震動起來。
老公用車載音響打開以後,傳來了一陣詭異的哭聲。
是兒子的聲音,但又不是。
哭調漸漸成句,像是童年的歌謠。
「小三兒,快快睡,送一個頭來……」
「小三兒,快聽話,送一具身體來……」
「……」
9
我汗毛豎起,忙去看小姨的表情。
卻見老公一腳剎車停在路邊,憑著最後的力氣開了雙閃,然後整個人暈了過去。
與此同時,像無數密密麻麻的鋼針戳進我的小腹,攪得我眼前金星成片。
我握緊小姨溫熱的手,眼淚直流。
只見她怒喝一聲,電話那邊的哭聲戛然而止。
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,被騙住了吧。」
兒子的笑聲開朗極了。
我和老公瞬間都醒來,蒙了一瞬,就听見電話那邊兒子又笑開了。
「爸爸媽媽害不害怕?嚇著你們了吧!」
一股火從胸腔頂了上來,剛想開口訓斥,就听見電話那邊「婆婆」開口附和:
「我大兒子學得真好,再給他們唱兩句啊。」
我心下一驚。
怎麼,現在都不用避著我和老公了嗎?
隨著那邊詭異的童謠再次響起,老公額頭上汗珠像豆子似的一顆一顆地掉。
就見小姨隨手關了這邊的麥,然後遞給我一張厚厚的黃符。
「你把這張符貼身放著,能佑你腹中胎兒平安。」
我雙手接過安置好,就听見小姨再次囑咐:
「敏敏,你拿著這個,把他們祖孫二人帶下來,帶進車裡。」
「讓他們心甘情願地跟著我們回她老家去看看。」
小姨頓了頓,面上有些赧然。
「我現在還拿不准到底有多少東西纏上你和小川,必須得回他們的本家去看看才能確定。」
「小川已經被她放棄了,他為人和善,但出生的家庭支離破碎,能讀書出來打拼全靠他自己的本事,只佔了『人和』這一門,他去,必死。」
「而敏敏,你身上有我林家的福氣,『天地人和事』佔了個滿全,她敢傷你,斷不敢殺你。」
我雖驚懼,但還是單手攥著符,一步一步地上了樓。
「我跟著你,但我不能直接出手幫你打草驚蛇,一切還要靠自己。」
小姨雙手掐訣,口中喃喃:
「萬靈歸心,遁形匿跡,隱!」
我肩頭飄落一葉,搖搖晃晃隨著我進了樓道。
撲面而來的腥臭迫得我嘔了出來。
而婆婆面帶興奮,雙手平攤,聲音帶著蠱惑:
「吐給我,媽給你接著。」
見葉子搖了搖,我咬破自己的舌尖,把噁心壓了壓。
「我沒事兒,媽……」
想到小姨說的,眼前這個市儈圓滑的婆婆可能已經不是活人,我的牙關都在打顫。
但為了家裡,我還是盡量扯著嘴角:
「媽,天問呢。」
兒子聽見我的聲音,「蹬蹬蹬」地跑過來,像平時一樣抓住了我的衣角,撒嬌似的搖了搖。
他抬起頭看著我,眼底帶笑,和孩童一樣稚嫩單純。
可他的眼角泛著血跡,早上眉心的那朵血花已經搶占了他紅潤的氣色,襯得他整個臉都在發白。
他唇邊的笑越來越像公式,他沒有感情似的強撐著,就好像在證明什麼似的。
「媽媽,爸爸呢。」
「爸爸是不是害怕我啊——」Ӱź
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失落,又在我低下頭的瞬間尖銳起來。
「你們有了新的孩子就不要我了,我都知道!」
兒子隨手用力,抽出婆婆手腕上掛著的菜籃,而後強硬地拽住我的衣領。
「給我吃!」
他的聲音像是從牙根處傳出來,我只能不斷後退。
那一把暗綠色發著紅光的「菜葉」就在我唇邊,我甚至能聞到它自內而外飄出來的惡臭,帶著人體腐化的腥氣在我鼻腔綻開。
「媽媽。」
他突然聲音空靈地喚了我一聲。
「媽媽,你愛我嗎?」
像是不想听我的回答,他立刻接上:
「如果你愛我的話,就吃了它。」
年少的聲音帶著誘哄:
「吃了它,我就原諒你。」
這就是小姨說的「屍草」
那「屍草」似乎是聞到了我的氣味,變得格外亢奮。
我正要躲開,就見那草豎著,像是衝著我的唇直直飛來——
10
就在我嚇得要閉上眼的時候,原本挺立的屍草在觸碰到我唇珠時瞬間蔫了下去。
而後便軟軟塌塌的,任由兒子怎麼捏緊,它都肉眼可見的變了顏色。
果不其然,婆婆見那草不再有光澤,開始放聲尖叫。
耳膜瘋狂地震動,泛著轟鳴聲,心尖也隨之亂晃。
風雨欲來。
突然間婆婆突然蔫了下來,像那株草一樣軟了身子。
我避開了兒子和婆婆伸向我的、高高抬起的手,然後也硬撐出一個笑容來,似是帶著寬慰:
「媽,不如我們回家。」
「我和天問,陪您去再摘點菜吧,好嗎?」
見狀,婆婆神傷的表情變得狂熱:
「對,對。」
「陪媽回去種菜,給媽種菜!」
兒子的臉上仍是天真的質問,卻也被我帶著一步一步地下樓。
我看見婆婆腳上的農田鞋腳尖倒扣,以一種極其扭曲的形態在我旁邊點地。
她的腳尖踮起來,一跳一跳地。
我能聽見她抬起腳帶起的塵土飛揚。
砰。
砰。
砰。
遠不像正常人腳後跟落地的聲音,她只有腳尖抬起。
就像。
就像被拄著的拐杖。
抬起,放下。再抬起,再放下。
我不自覺地加快了步子。
可身後的兩個人一下不見了踪影。
我聽見兒子幼時的哭聲,正要回頭!
「敏敏別回頭!」
「都是假的!」
是小姨的聲音!
我睜大了雙眼,握緊護身符的手緊緊地把它貼向小腹。
果然,祖孫倆哪裡是掉了隊,分明比我還快走幾步!
正此時,他們一個趴在車窗,另一個在擋風玻璃上倒掛著。
兒子小小的身軀不斷向上伸展,向上探尋的同時,婆婆伸出舌頭。
長舌舔舐著車窗。
我幾乎顫抖著向前,嘴唇囁嚅了兩下:
「媽。」
「媽。」
連喚了兩聲,都不見她回我。
我加快了步子,也走到車前。
瞬間,一個黑影朝我撲了過來。
巨大的一團在沖向我的瞬間,像是撲上了什麼結界一般,就那樣匍匐跪在了我腳下。
虔誠得像神明最忠實的信徒。
胸腔內的心臟突然開始瘋狂跳動,就在我腳下失去力氣的同時,小姨推開車門,一隻有力的手握住婆婆的後頸,而另一隻手輕輕一勾,便帶著趴在車窗上的兒子進了車裡。
逼仄的空間使二人都服帖下來。
我背對著車行進的方向,一瞬不瞬地盯緊兒子。
老公和婆婆沒感情,自然我也不會因婆婆的離去而過分傷心。
我只想知道,我聽話懂事、品學兼優的兒子會不會回來。
還能不能回來。
「杳杳冥冥,乾坤同生,散則成氣,聚則成形,五行屬性,六甲之精,兵來!」
老公的車在鄉間小路上搖搖晃晃,踩下剎車的同時,小姨口中念咒,左手輕點在婆婆的額頭。
張牙舞爪的婆婆瞬間聽話下來。
「老嫂子。」
小姨的聲音有些淡漠,憑直覺看,她應該叫的是我已經「不在」了的婆婆。
果真。
她隨著一陣風進了院子。
「你就帶著我們,回家看看吧。」
老公顯然看不到這陣「風」
他臉上愈發無措了,但又知道我向來膽小,不敢多說話怕嚇到我。
可他不知道,為母則剛。
在兒子「身陷險境」以後,母親會爆發出難以想像的強大力量。
我拉住老公的手,隨著小姨的方向進了院子。
這是老公從小生活的小院。
像是四合院的佈局,卻又不甚相同。
三方為牆,一方傍山。
這座山鬱鬱蔥蔥滿是綠植,而被老公家院子緊靠著的這一邊卻未開先敗,枯枝落葉滿地。
我看得太陽穴一跳。
「敏敏,你看這裡像什麼?」
突然被點名,我下意識回答:
「靈堂。」
小姨點了點頭,神色寫著滿意。
話音未落,她便反手將婆婆扣在地上,瞬間,婆婆便「暈」了過去。
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,雕蟲小技,也敢攔我?」
還是婆婆的聲音,卻是和之前截然不同的語氣。
此番添了張狂,我正為小姨擔憂著, 卻見小姨閉了下眼睛,「婆婆」便又暈了過去。
「……」
我當有多厲害。
「你別在那裡腹誹。」
小姨喚我進了北屋。
「我倒是沒想到, 你家竟有這樣厲害的人, 布下這樣一個陰狠的局來。」
小姨的語氣沾了點不客氣,老公不敢抬頭。
我們隨著進了北屋。
眼前巨大的黑色布條把窗戶堵死,整個房間裡一點光也沒有。
我卻平白感覺這裡陰風陣陣。
「冷。」
小姨抬手便從衣袖裡掏出了個火折子, 點燃後照亮了房間。
看清屋內的陳設後,我更是倒吸了一口涼氣。
早年間外婆去世時我也徹夜守靈, 這里分明就是小型的墓地和靈堂。
一口巨大的黑檀木棺材立在房間中央。
而房間四面無窗, 唯有西側角落裡一塊紅木黑字的牌位立在那裡。
牌位下方供奉的卻不是五穀雜糧、菸酒水果。
而是血!
一碗碗不知哪裡來的血, 有污血濺出,染紅了邊上的白佈單。
一圈秀麗的青絲緊緊纏繞著牌位邊上屹立的兩隻小人。
我定睛一看, 那赫然是我和老公結婚時的一對壓床娃娃!
此時,上面繡著我和老公的名字和八字。
我瞪大眼睛。
「虧你還是我林家的女兒, 神思倦怠這麼久都不知道回去問問我嗎?」
剛想開口問,便聽見小姨解惑:
「借命重生,他就等你懷孕呢。」
小姨皺緊眉頭和老公抱怨。
「你這個傻媽。」
「你弟弟三歲一夭折, 她就開始用自己的血供養小鬼。」
「這兩年她年齡大了已經滿足不了他的存活,所以她又把目光放在你倆身上了。」
「這些年這個小鬼幹過不少傷天害理的事情,判官那邊是饒不了他。」
她閉了閉眼。
「燒了吧,回頭把你媽好好安葬了。」
「她生了一個好兒子。」
我才知道,原來婆婆早就去世了。
從那天叫我們回老家來,一直到今天差點出手傷了我和老公。
都是婆婆的一絲執念尚存而已。
小姨神神叨叨地走出去了。
許是想到了母親獨獨選中了自己夫妻倆, 而沒有選擇大哥和姐姐的血供養小鬼。
老公的神色一下暗淡下去。
我拍了拍他的手背, 依照小姨的吩咐把這裡收拾好。
「婆婆」消失以後,兒子便沉沉地睡了過去。
精疲力竭之間, 我跟小姨提到那晚兒子叫婆婆為「媽」, 婆婆應了的這件事。
我以為她會幫兒子再去去晦氣,沒想到她只是皺了皺眉,還反复叮囑我回去好好教兒子:ўż
「你和小川都是拎得清的,以後還要堅持自己的原則, 知道嗎?」
當時我尚且不知此言何意。
直到後來物是人非, 我才知這話珍貴。
我撫著尚未鼓起的肚子溫柔一笑。
11
回家以後,我們把小姨送回娘家,還買了一塊上好的豬頭肉。
她滿意地回了她的小屋。
老公牽著我的手, 把沉睡的兒子扛在肩上。
兒子沉沉睡去以後,我和老公又去了警局。
拿著兒子那部舊手機,端了這樣好幾個犯罪群聊。
警方順藤摸瓜, 順便開始在各個中小學開展普法教育。
只希望以後這樣的骯髒不要玷污了兒童的純真。
我和老公忙完回來已是深夜了。
兒子應該是在寫作業, 聽見開門, 他才站起身,在他的臥室門口看我和老公。
向我伸手, 我明白這是求抱抱的意思。
剛想過去就被老公攔住了。
他半開玩笑地說:「媽媽是爸爸的老婆,只有爸爸可以抱抱。」
兒子也沒生氣, 反而是認同地點了點頭。
「媽媽是爸爸一個人的老婆嗎?」
老公點點頭。
「那我也要留著, 要把抱抱留給我唯一的老婆。」
看著恢復正常的兒子,我也鬆了一口氣。
便轉身回房間了。
可我不知道的是——
房間裡背對著監控乖巧寫作業的兒子,左手正捏緊粉紅色的小小內褲。
我剛走出他的臥室,兒子的嘴角, 就勾起了詭異的笑容。
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,第二天一早,鄰居家的小姑娘就消失了……
全文完